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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部 面壁者 第3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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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了,说起这个,苗福全说,我前几天在电话里跟你们说的那件事还真有点靠谱的。什么事?就是逃亡基金啊。嗨,老苗啊,你怎么信那个,你可不像是个容易受骗的人。杨晋文不以为然地说。

不不,老苗看看两人,压低了声音,那个年轻人叫史晓明,我通过各种路子查了查他的背景,他爸是在地球防务安全部工作!那人原来是市局反恐大队的队长,现在在防务安全部大小也是个人物。专门负责对付ETO!我这儿有个电话,就是他所在的那个部门的,你们可以自个儿去打听。张援朝和杨晋文互相看看,老杨笑笑,拿起酒瓶向自己的杯子里倒酒,是真的又怎么样?真有逃亡基金这回事又怎么样?我买得起吗?就是啊,那是为你们有钱人准备的。老张醉眼朦陇地说。

杨晋文突然激动起来:要真是有这回事,那国家就是混蛋!要逃亡,也得让后代中的精英走,谁有钱谁就走,这成他妈什么了?这种逃亡有意义吗?苗福全指点着杨晋文笑了起来:得得,老杨啊,你绕什么弯儿就直说让你的后代走不就完了吗?看看你儿子和儿媳,都是博士科学家,都是精英,那你的孙子曾孙也多半是精英了。他端起酒杯,点点头,不过话又说回来,人人平等对不对。你们精英,又不是神仙,凭啥?你什么意思?花钱买东西,天经地义,我花钱给苗家买个后,更是天经地义!这是钱能买来的吗?逃亡者的使命是延续人类文明,他们自然应该是文明的精华,拉一帮财主去宇宙,哼,那成什么了?苗福全脸上本来就很勉强的笑消失了,他用一根粗指头指点着杨晋文说: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,我再有钱,在你眼里也就是个土财主而已,是不是?你以为你是什么?杨晋文借着酒劲问。

苗福全一拍桌子站起来:杨晋文,老子还就看不上你这个酸劲儿,老子张援朝也猛拍桌子,响声比苗福全高出了一倍,三个酒杯有两个翻倒了,吓得那个端菜的川妹子惊叫一声。老张依次指着两人说:好,好,你是人类精英,你呢,是有钱人,那就剩下我了,我他妈是什么?穷工人一个,我活该就得断子绝孙是不是?!他有掀桌子的冲动,但还是克制住了,转身离去,杨晋文也跟着走了。

破壁人二号小心翼翼地把新的金鱼放人鱼缸,和伊文斯一样,他喜欢独处,但需要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陪伴,他常常对金鱼说话,就像对三体人说话那样,这两者都是他希望能在地球上长久生存的生命。这时,他的视网膜上出现了智于的字幕。

字幕: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那本《三个王国的故事》,正如你所说,欺骗和诡计是一门艺术,就像蛇身上的花纹一样。

破壁人二号:我的主,你又谈到了蛇。字幕:蛇身上的花纹越美丽,它整体看上去就越可怕。我们以前对人类的逃亡不在意,只要他们不在太阳系中存在就行,但现在我们调整了计划,决定制止人类的逃亡,让思维完全不透明的敌人选到宇宙中是很危险的。

破壁人二号:你们有什么具体方案吗?字幕:舰队已经调整了到达太阳系时的部署,将在柯伯伊带处从四个方向迂回,对太阳系形成包围态势。

破壁人二号:如果人类真要逃亡,那时已经来不及了。字幕:是这样,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,ETO的下一个使命将制止或延缓人类的逃亡计划。

破壁人二号(微微一笑):我的主,其实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,人类的大规模逃亡不会发生。字幕:可是即使在目前有限的技术发展空间里,人类也有可能造出世代飞船。

破壁人二号:逃亡的最大障碍不是技术。字幕:那是国家间的争端吗?这届特别联大也许能解决这个问题,如果不能,发达国家完全有实力不顾发展中国家的反对,强行推进这个计划。

破壁人二号:逃亡的最大障碍也不是国家间的争端。字幕:那是什么?破壁人二号:是人与人之间的争端,也就是谁走谁留的问题。字幕:这在我们看来不是问题。

破壁人二号:我们最初也这么想,但现在看来,这是一个不可能克服的障碍。字幕:能解释一下吗?破壁人二号:虽然你们已经熟悉人类历史,但这可能仍然很难理解:谁走谁留涉及到人类的基本价值观,这种价值观在过去的时代促进了人类社会的进步,但在这种终极灾难面前,它就是一个陷阱,到现在为止,甚至连人类自己的大多数,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陷阱有多深,主,请你相信我的话,最终没人能跳出这个陷阱。张叔,您不用忙着做决定,该问的都问到,这笔钱毕竟不是一个小数。史晓明一脸诚恳地对张援朝说。

要问的还是这事儿的真实性,电视上说您别管电视上怎么说,国务院发言人半个月前还说不可能冻结存款呢理智地想想,您这么个普通老百姓,还在为自己家族血脉的延续着想。那国家主席和总理,怎么可能不为中华民族的延续着想?联合国,怎么可能不为人类的延续考虑?这届特别联大,就是要确定一个国际性的合作方案,并正式启动人类逃亡计划,这是刻不容缓的事啊。老张缓缓地点点头,想想也是这么回事,可我总觉着,这是很远的事儿啊,是不是该我操心呢?张叔啊,这是个误解,绝对的误解。很远吗?不可能很远了,您以为。逃亡飞船要三四百年后才启程吗?要是那样,三体舰队就能很快追上它们。那什么时候飞船能上路呢,您就要抱孙子了是吧?是啊。您的孙子就能看到飞船启程。他能上飞船?!不不,那不可能,但他的孙子能上飞船。张援朝心里算了算,这就是七八十年吧。比那要长,战争时期政府会加紧控制人口,除了限制生育数量,生育间隔也要拉长,一代要按四十年算吧。大概一百二十年,飞船就可以启程了。这也够快的,那时飞船造得出来吗?张叔,您想想一百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子?那时还是清朝呢,那时从杭州到北京得走个把月,皇帝到避暑山庄还得在轿子里颠好几天呢!现在,从地球到月球也就是不到三天的路。技术是加速发展的,就是说发展起来会越来越快,加上全世界都投入全力研究宇航技术,一百二十年左右飞船是可以造出来的。宇宙航行,是件很艰险的事吧?那不假,但那时地球上就不艰险吗?你看看现在这局势的变化吧,国家把主要经济力量用在建立太空舰队上,太空舰队不是商品,没有一分钱利润的,人民生活只能每况愈下,加上我们的人口基数这么大,吃饱饭都成问题。还有,您看现在这国际形势,发展中国家没有能力搞逃亡计划,发达国家又拒绝技术公有,穷国和小国绝不会罢休。现在不就纷纷以退出《核不扩散条约》相威胁,以后还可能采取更加极端的行动,说不定一百二十年后,不等外星舰队到达,地球上已经是战火连天了!到了您的曾孙的时代,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!再说,逃亡飞船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,您拿现在的神舟飞船和国际空间站与它们比就闹笑话了。那些飞船很大的,每艘都像一座小城市,而且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圈,就是说像一个小地球,人类在上面不需外界供给就可以生生不息。还有最重要的,就是冬眠,这现在就可以做到了,飞船的乘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冬眠中度过的,一百年感觉跟一天差不多,直到找到新的世界,或者和三体人达成协议返回太阳系,他们才会长期醒来,这不比在地球上过苦日子强吗?张援朝沉思着,没有说话。

史晓明接着说:当然,我跟你说实在话。正像您说的,宇宙航行确实是件艰险的事,在太空中遇到什么样的艰险谁都不知道,这里面,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延续您张家的血脉,您对此要是不太在意张援朝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盯着史晓明: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,我怎么会不在意?不不,张叔,您听我说完,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是说,即使您根本不打算让您的后人上飞船逃往外太空,这基金也是值得买的,保值啊!这东西一旦向社会公开发售,那价格会飞一样向上涨。有钱人多着呢,现在也没有别的投资渠道,屯粮犯法,再说,越是有钱就越要考虑家族的延续,您说是不是?是是,这我知道。张叔啊,我真的是一片诚心,现在,逃亡基金还处于起步阶段,只有一小部分对内部特殊人员发售,我弄到指标也不容易反正您多考虑考虑,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,我和您一起去办手续。史晓明走后,老张来到阳台上,仰望着在城市的光晕中有些模糊的星空。心里说:我的孙儿们啊,爷爷真要让你们去那个永远是夜的地方吗?周文王再次在三体世界的荒漠上跋涉,这时有一个很小的太阳升到中夭,阳光没有什么热力,但把荒漠照得很清晰,荒漠上仍空无一物。

有人吗?有人吗?有人吗周文王突然眼睛一亮,他看到一个人骑着马从天边飞奔而来。并远远地认出了那人是牛顿,于是冲他拼命地挥手。牛顿很快来到周文王身前,勒住了马,跳下来后赶紧扶正假发。

你瞎嚷嚷什么,是谁又建了这鬼地方,牛顿挥手指指天地间问。

周文王没有回答他的话,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诉说:同志,我的同志,我告诉你,主没有抛弃我们,或者说它抛弃我们是有理由的,它以后需要我们了,它我都知道了,智子也给我发了信息。牛顿甩开周文王的手不耐烦地说。

这么说,主是同时给许多同志发信息了,这样很好,组织与主的联系再也不会被垄断了。组织还存在吗?牛顿用一条白手帕擦着汗问。

当然存在,这次全球性打击之后,拯救派彻底瓦解,幸存派则分裂出去,发展为一支独立的力量。现在,组织里只有降临派了。这次打击净化了组织,这是件好事。既然能到这里来,你肯定是降临派,但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。是散户吗?我只与一个同志有单线联系,他除了这个网址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。在上次可怕的全球性打击中,我好不容易才设法逃脱。你逃命的本事在秦始皇时代就表现出来了。牛顿四下看看:这里安全吗?当然,这里处于多层迷宫的底部,几乎不可能被发现,即使他们真的闯入这里,也不可能追踪到用户的位置。那次打击之后,为了安全,组织的各分支都处于孤立状态,相互之间很少联系,我们需要一个聚会的地方。对组织的新成员,也要有一个缓冲区,这里总比现实世界安全吧。你发现没有,外面对组织的打击好像松了许多?他们很精明,知道组织是得到主情报信息的唯一来源,也是得到主可能转让给组织的技术的唯一机会,尽管这种机会很小。由于这个原因,他们会让组织在一定规模上一直存在下去,不过我想他们会为此后悔的。主就没有这么精明,它甚至没有理解这种精明的能力。所以它需要我们,组织具有了存在的价值,应该让所有的同志都尽快知道这点。牛顿翻身上马:好了,我要走了,我得确定这里确实安全才能久留。我向你保证过这里绝对安全。如果真是这样,下次将会有更多的同志来聚会的,再见。牛顿说着,策马远去。当马蹄声渐渐消失后,天空中那颗小太阳突然变成了飞星,世界笼罩在黑暗中。

罗辑绵软地躺在床上,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着刚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。这时太阳已经升起,把窗帘照得很亮,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帘上的一个曼妙的剪影。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电影里的情景,是哪一部他忘了,他现在最需要记起来的是她的名字。真的,她叫什么来着?别急,先想姓:如果她姓张,那就是珊了;姓陈?那应该是晶晶不对,这些都是以前的了,他想看看还放在衣袋里的手机,可衣服扔在地毯上,再说手机里也没有她的名字,他们认识时间太短,号码还没输进去。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样,不小心问出来,那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。于是他把目光转向电视机,她已经把它打开了,但没有声音,图像是联合国安理会会场,大圆桌子哦,已经不叫安理会了,新名字叫什么他一时也想不起来,最近过得真是太颓废了。

把声音开大点儿吧。他说。不叫呢称显得不够亲热,但现在也无所谓了。

你好像真关心似的。她没照他说的做,坐下梳起头来。

罗辑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打火机和一支烟,点上抽了起来,同时把两只光脚丫从毛巾被里伸出来,脚大拇趾惬意地动着。

瞧你那德性,也算学者?她从镜子里看着他那双不停动着趾头的脚丫说。

青年学者。他补充道,到现在没什么建树,那是因为我不屑于努力。其实我这人充满灵感,有时候我随便转一下脑子都比某些人穷经皓首一辈子强你信不信,有一阵儿我差点儿出名了。因为你那个什么亚文化?不不,那是我同时做的另一个课题,是因为我创立了宇宙社会学。什么?就是外星人的社会学。嘁她扔下梳子,开始用化妆品了。

你不知道学者正在明星化吗?我就差点成了明星学者。研究外星人的现在已经烂了街了。那是出了这堆烂事儿以后,罗辑指指没有声音的电视说,上面仍然是那张坐了一圈人的大圆桌子,这条新闻时间够长的,也许是直播?这之前学者们不研究外星人,他们翻故纸堆,并且一个个成了明星。但后来,公众已经对这帮子文化恋尸癖厌倦了,这时我来了!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双臂,宇宙社会学,外星人,而且很多种外星人,他们的种类比地球人的数量都多,上百亿种!百家讲坛的制片人已经和我谈过做节目的事儿,可接着就出了这事。然后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表示这一切的姿势,叹息。

她没有仔细听他的话,而是看着电视上滚动的字幕:对逃亡主义,我们将保留一切可能的选择这什么意思?这话谁说的?好像是伽尔诺夫吧。他是说对付想逃亡的要像对付ETO一样狠,谁造诺亚方舟就用导弹把谁打下来。这也忒损了点儿吧。NO,这是真正明智的决策,我早想到了,反正就算不这样,最后也没人能飞走你看过一部叫《浮城》的小说吗?没有,很老的吧?是,我小时候看的。我一直记得一个场面:当整个城市就要沉到海里时,有一群人挨家挨户搜缴救生圈,集中起来毁掉,为的是既然不能都活那就谁也不要活。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女孩儿,把那些人领到一家门口,兴奋地说,他们家还有!你就是那种习惯于把社会看成垃圾的垃圾。废话,你看经济学的基本公理就是人类的唯利是图,没有这个前提,整个经济学就将崩溃:社会学的基本设定还没有定论。但可能比经济学的更黑暗,真理总沾着灰尘少数人飞走可以啊,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?什么当初?当初干吗文艺复兴?当初干吗大宪章?又干吗法国大革命?人要是一直分个三六九等并用铁的法律固定下来,那到时候该走的走该留的留,谁也没二话。

比如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明清,肯定是我走你留呗,但现在就不行了吧。你现在就飞了我才高兴呢!这倒是实话,他们真的已经到了相互摆脱的阶段,以前的每一次,罗辑都能让那些以前的她们与自己同步进入这一阶段,不早不晚。他对自己这种把握节奏的能力十分得意,特别是这一次,与她才认识一个星期,分离操作就进行得这么顺利,像火箭抛掉助推器一样漂亮。

喂,创立宇宙社会学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,你想知道是谁的建议吗?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,你别吓着。罗辑想回到刚才的话题上。

还是算了吧,你的话已经没几句我能信的了,除了一句。那就算了吧,哪一句?你快点儿起啊,我饿了。她把地毯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。

他们在酒店的大餐厅里吃早餐,周围餐桌上的人们大多神情严肃,不时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,罗辑不想听,但他就像一支点在夏夜里的蜡烛,那些词句像烛火周围的小虫子,不停地向他的脑子里钻:逃亡主义、技术公有化,ETO、战时经济大转型、赤道基点(1)、宪章修正(2)、PDC(3)、近地初级警戒防御圈(4)、独立整合方式(5)①太空电梯与地面的连接处。

②因地球防御的需要对联合国宪章进行的修正。

(3)行星防御理事的简写,前身为联合国安全理事会。

(4)紧急部暑的由现有洲陈导弹和NMD系统构成的防御系统,主要用于防御智子在近地空间的低维展开。

(5)一种建立地球太空舰队的方案;由各国独立组建太空军,然后整流器合为地球舰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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